因为这个人就曾站在一千年前的那场长风里,看着无相落下天谴,被后人遗忘了名姓,又成为鬼魂游荡在天地间。连接花槐城和落仙台的那种阵法,也曾被人使用过,用来承接一个大逆不道之人所受到的天谴。生人误入归墟会被谴回,没有青灯的鬼魂钻了空子进入归墟,也一样无法入轮回。千年前成了鬼魂的医尘雪不知道这一点,但千年后重修卜术的医尘雪却比谁都清楚。若非有人替他受了天谴,他现在合该还是一只鬼魂,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要去往何处。他会一直游荡在这热闹又安静的天地间,直到天道允准,饶恕他的罪孽。所谓天谴,他一个人受着就够了,为什么还要有一个人……想明白了这些的医尘雪几乎怒不可遏,他眯着眸子,眉心紧拧着,一字一顿地质问,字音咬得极重:“司故渊,你可蠢么?” 天道明明是同一人, 世人却只知千年前有位命仙违逆天道,落下天谴,不知无相曾受香火供奉, 信徒万千。天道只让后人记住触逆天道的下场,让他们引以为戒,却不曾让后人知晓, 是命仙的祖师爷自己,断送了这一脉。转世之人没有前世的记忆,就像司兰卿同司故渊做过一场兄妹,却什么也不记得。若不是身上的天谴,医尘雪想,他也不会因为偶然的契机想起来那些事。在他成为鬼魂时, 他就与别的鬼魂不一样,天道让他记住自己曾是人,却不记得自己是谁。而如今也一样, 哪怕是新的一世, 天道也不会让他忘了自己曾经的罪孽。天道最是仁慈公平。世人都是这么说的。可医尘雪抓着司故渊的袍领,心中只有恼怒。胸腔灌进去的冷风让他止不住咳嗽, 可他死盯着司故渊:“那个阵法……是不是禁术?司故渊,你身上有没有天谴印?”这样的质问谈不上半点温和,司故渊却异常平静, 甚至松了口气。还能问出这些问题,就说明没有完全想起来。司故渊抬手抹了下他发红的眼尾:“想起来多少了?”手指从眼角抹过去,惹得医尘雪忍不住闭了下眼,也因为这个动作, 他绷紧的颈线有一瞬的松弛, 语气也没有刚才那么强硬了。他有些不自在地偏了下脸, 才继续道:“你别转移话题,你身上到底有没有天谴印?”“没有。”司故渊答得很认真。但医尘雪眯着眸子盯了他一瞬,半个字不信:“司故渊,你骗人。”“那个阵法,你明明用了……”“嗯,我用了。”司故渊点头打断了他的话,“但我身上没有天谴印。”
他没有否认自己用了阵法,医尘雪又有些信他说的是真的。可转念一想,既然用了阵法,那么除非天谴被成功转移,否则他一只没有青灯的鬼魂,是怎么入的轮回?不对。医尘雪自顾自摇了头,又抬眼看着司故渊:“我不信你说的。那个阵法能将花槐城的怨煞都转移到落仙台,也能将我身上的天谴转移到你身上,你在骗我。”这下,司故渊真有些没辙:“我不骗你。”他说得太笃定,很难让人不相信。可一想到这人就连撒谎都面不改色的模样,医尘雪就又怀疑了。但无论他问多少遍,得到的也只会是一样的回答。长久的盯视下,医尘雪脖颈往狐裘里缩了下,遮住了下唇。他的声音又变得有些闷,半天只闷出来三个字:“我要看。”“……”司故渊脸色一沉,皱了眉。司故渊扣了他抓自己袍领的手,慢声问着:“你说……要看什么?”医尘雪本来死抓着对方的袍领不肯松手,这会儿却因为对方的语气想将手抽回来,手腕反被扣得更紧。“我要看”这话是他自己说出去的,横竖也收不回来,医尘雪索性放弃了反抗,将那句话补充完整:“我要看你身上有没有天谴印。”果然,他说完这话,司故渊眸色更暗了些。似乎是在隐忍克制着什么,司故渊闭了下眼,尽量用了和缓的语调:“医尘雪,我看过你左肩上的天谴印,我身上有没有那个印记,你应该很清楚。”“……”医尘雪从脖颈红到耳根,好在有火光有凉风,能替他遮掩些。但他还是下意识往狐裘里躲了躲,声音依然是闷的:“司故渊,你不讲道理。”五年前的那些事,他虽然想起来一些,但没想起来的也有,还有些只是有个印象,细节的根本记不清。更何况那时他整个人都被罩在另一个人的气息里,鼻息紊乱,意识不清,连眸光都是散乱的,不知道投落到何处去了,哪里还顾得上看什么印记。便是现在想起来了,也记不起来司故渊身上究竟有什么……“你又没丢了记忆,只有你记得我身上有天谴印,不公平……”医尘雪越说越小声,整个脑袋都快埋到狐裘的毛领里去了。显得气势全无。但偏偏每次他这副情状,司故渊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过了没会儿,医尘雪感到下颔上捏上来一只手,力度不大,只是让他抬了头。司故渊温温沉沉的声音落在近处:“医尘雪,你听好了,那个阵法不能完全将你所受的天谴承接给我,我受的天谴只有一半,身上也没有落下天谴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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