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很快,他也见识到了那位真龙假凤的厉害。十四岁是一道分水岭。对他,对弟弟,对卫六来说,各有各的意义。不过若要问起这一生做来的头一等大事,他们一定会异口同声说出同一个答案。给自己写传记的屈白昉停下笔。正是那一年,那件事,让三人彻底绑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一绑就是一辈子。混混如卫六,三岁会抢五岁会骗,十岁就给人当狗腿子收黑钱,在面对一具死不瞑目的女尸时,心里依旧打了个突。他看眼红白泥泞的烂脑壳,偏过头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问正少爷,“你说咋办嘛。”屈白昉却只盯着麻袋里露出的一双平平整整的绣花鞋,插兜的手攥成拳,拳缝里拧出一把汗,面无表情道,“先剁了她的脚。”卫六吓一大跳,吊脚裤下光溜溜的脚脖子差点站不住,他搓了搓裤缝,膝盖都悄然矮了两分,和他打商量,“那咱俩一人一只嘛。”屈白昉本以为把尸体交给卫六就万事大吉,毁尸灭迹的事他想都不敢想,出钱买凶已是极致——压箱底的钱他都准备好了,换成银元整整三十块大洋呢!结果呢,自己动手?顿时胃里翻江倒海,小脸煞白。彼时月黑风高,他看卫六——游刃有余,磨刀霍霍;卫六看他——深藏不露,穷凶极恶。两人各怀鬼胎,偷了两把砍刀来,歃过孙姨娘的血,就算是结下一生的盟友。经此一事,卫六彻底脱胎换骨,他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迅速成长起来,那生来无法无天的野性一旦开闸,便如洪流势不可挡,充盈了他的骨骼,洗髓过浑身上下每一道血管。有这一腔胆大包天的沸血,又在最不知轻重的年纪,很快得了周二爷青眼。十六岁那年,乱斗中一刀捅上万善帮的少当家,捅了还不算,他抬手就拔,连扎十二个血窟窿,全在命门上,活活一个人愣是给放干血,穿成了一条人肉莲藕。牢里呆了个把月,出来后,鸡肠巷里少了一个姓卫的小流氓,洗桂堂里新上任的六当家名讳可考,人们喊他——六爷,卫西桥。卫六能全身而退,和屈白昉缺不了干系。十六岁是兵荒马乱的一年。也是伯乐星高照当空,时来运转的一年。卫六的转变被他看在眼里,屈白昉不爱争强好胜,但他不愿与朋友渐行渐远。他开始尝试离开学校,离开家,当意识到无人在意他的去留——老师是这样,母亲,也是这样,他作出一副难过失落的表情,长不过三秒,他发现原来自己也不在乎。有屈白早询问他嘴角的淤青,偶尔的偶尔,有一个忙碌的卫六捎带给他几包伤药,他就心满意足了。少年对于成长的认知来源于他们走过的每一步,屈白昉在这样一个跌跌撞撞的过程中可谓幸运又不幸。没有目标,没有路引,摸黑过河,头撞南墙;他在那样的家庭、那样的时代里收获了廉价又宝贵的自由,这自由让他拥有无限试错的机会,因此他得以用最短的时间解出一道通往成功的必经难题——我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不是“我要过怎样的一种生活”,也不是“我的人生”、“我的理想”、“我的未来”这类儿童标语般上天入地、无边无际的信口开河。把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逻辑套用在这里,很轻松就能得出结论:先有人,有人的地方,才有路。路是人生理想未来,屈白昉不知道他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可他知道终点在哪里——他要成为一个临死前家人朋友在侧的幸福鬼。他不要孤独地活着。他要和他喜欢的人们,长长久久,快快乐乐地过完这一生。目标是盏高高挂起的灯,照亮了前方的路。他主动从母亲手里接过收租跑腿的活计,碰巧在替屈白早买首饰置办衣裙的途中“偶遇”何大夫人;碰巧论起母家亲戚;碰巧在给她送货上门时,见到了何将军。“这是我姨表姐儿家的外甥,白昉,屈白昉,在奉实私业中学念书,这不马上要毕业了,帮家里做事,就凑巧给我遇上。听说还是那个那个什么、什么学社的骨干?哎唷,多灵光勤快的小伙子,我一见就喜欢。”又长辈似地嘱咐他,“好孩子,学校里玩玩儿可以,不敢跟着那群学生仔上街闹事噢,你母亲不容易,指着你给她撑家业呢,咱们和那些读书人不一样,等将来你把家掌起来,姨母给你介绍个好姑娘,让你姨夫出面说媒!老何,你说呢?”何大夫人虽然这么多年和屈家一个城里两条街地住着,可她自恃身份,瞧不上软弱的表姐,对声名在外的屈老爷更是避之不及,往往别人刚一起头,她就一脸嫌弄地摆摆手,久而久之,何家门客都知道两边互不来往,连笑话也不再提了。何夫人本来也快记不起这门使不上力的亲戚——如果她娘家强势,如果她生下一男半女,如果二三四五姨太太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叔子大舅子亲爹亲哥亲弟弟能少来何家打秋风——要钱她不管,左右是当婊子的卖肉钱,割多少都有她们自己受着,她不心疼;要权可不行,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筐,脚杆上的泥巴点子还没搓干净的扔货,拿来当狗使唤使唤也就罢了,居然还张口“跟着姐夫混,挣个小官玩”,夫子庙的大门往哪儿开都不知道,说出去真是贻笑大方。何夫人不屑他们痴心妄想,却也咽不下这口气,着急忙慌梳络起自己的人脉。她那天路过屈夫人名下的成衣铺子,就是一时兴起,没报什么希望。可偏偏屈白昉出现得那么巧,他的出身他的样貌他的举止谈吐,巧得天成,巧得精妙,巧得让她错觉自己这些年烧过的香拜过的佛全在这七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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