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偏殿地势略高,遥遥能看见山河池边的热闹。梅舸的手一直拢在袖子里,明明是秋日,她身上穿着的织锦大衫有些厚实。晚风从颈边吹过,撩动着碎发,孟月池抬手略理了下。“素手阎罗,到了繁京也只能小心翼翼将手收着,孟小大人什么都不敢碰的滋味可还好?”听见梅舸这么说,孟月池略垂下了眼眸。“若是身在书肆,不让我碰那些有趣之书,我自然不好受,在繁京,倒是还好。”这话有意思,说繁京诸多人事都不够有趣了。“你是薛重岁的小徒弟,于若菲曾跟着罗秋月读书,罗秋月是薛重岁在勇毅学宫的徒孙,真论起来,今年四十多岁的大理寺少卿矮了你足足三辈。柳铉徵的娘确实是女旧臣,可她苦读书册,请的都是男夫子,真论起来,说什么女旧臣之后,这些人的辈分也好、师门也好,都比你差了许多。”梅舸的声音很是动听,不知哪里有人在用琵琶铮铮试音,竟与她的音色很是相合。“你跟在薛重岁身边,定是听了不少明仁两朝女臣的风光旧事,那时候的女臣们都身在泥泞,不知前路,明宗让她们读书,让她们科举,让她们入朝,对她们来说,每一点每一滴都是从男人的手里夺过去的。你看看如今的这些所谓女旧臣,她们有谁敢从男人的手里夺了权?柳铉徵为何会开罪陛下?陛下让她在六州之地重量田亩,她手下得用之人被豪强所害,她做了什么?就因为那豪门中的女子也是女旧臣之后,她竟然就想轻拿轻放。”梅舸转身,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姑娘:“你说,这样的人,她有什么资格做天下女臣之首?”孟月池没有说话。此事她在庐陵的时候薛重岁与她说过,柳铉徵对外果决,却太过看重“女旧臣”三个字,不光是她,如今的于若菲她们也是如此。女旧臣到底是什么呢?她们是旧日里盛开过又被摧毁的花。可盛开,只是她们生长的一部分。许多人,却把盛开本身当做了目的。薛重岁和她们不同,她更看重的种子。孟月池呢?她觉得她此时的想法并不重要,她更在意别的。“梅侍郎,您想做天下女臣之首?”是问句,却又很肯定。梅舸抬眸,与眼前的女子四目相对。“天下女臣之首算得了什么?”她一把抓住了孟月池的衣衫,让她朝着山河池的方向看过去。“你看见了么?纵使加上诰命,那入席之人仍是男多女少,我们在与谁相争,你真的明白么?”孟月池眺望着山河池,目光又渐渐转回到了梅舸的脸上。“我们在与,数千年陈朽相争,亦是在与,此时人心之鬼蜮,此时天命之不利相争。”这是她的回答。梅舸一怔,松开了手。孟月池注意到她的手上伤痕驳杂。“这是薛重岁教你的?”“身为女子,这本是不必教的道理。”孟月池面带轻笑,她如今四品官袍加身,可她永远记得那一天,她的父亲走在前面,有妻有女,他可以随随便便就选择把她落在后面。身在那个小小的庄子上,幼时对父亲到来的渴望她不记得了,可她记得一次次的失望,等她回了孟家,他父亲一次次的选择里,也都是让她无路可走。可是世人眼中,她父亲无错。孟家也无错。要不是母亲的善念和果敢如九天之月照亮了她,她或许早就将孟家烧成了灰。想到此处,孟月池垂下了眼眸。梅舸注视着面前的年轻女子。她真的太年轻了,好像还稚嫩,还柔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梅舸此时有些想笑,她也真的笑了。“孟月池,素手阎罗这个名号,旁人不喜欢,今日我倒是喜欢了,这个名号衬你。”孟月池顿了顿,说:“梅侍郎若是喜欢,我也可送你。”见小姑娘冷不丁说了个笑话,梅舸的笑里多了几分无奈。她今日明明是奉了皇命而来提点这个女子,没想到真正被提点了的却是另有其人。“我参倒了柳铉徵,也是让你不得科举入朝的祸因之一,你不恨我?”孟月池听见这句话,有些疑惑地转身看向她,仿佛不懂对方怎么会这么问:“侥幸得的一条路,因果纷乱,没能走成自然是众因之果……听说那位陈学政已经被免官回家了,我爹好不容易得的七品县令也没了,我就算有些怨气,也不该再恨更多的人。”
“哈。”梅舸笑了声,“这话不像是素手阎罗该说的。”笑完了,梅舸看着晚霞映照的繁茂高树:“你到了青州,官吏任免一事,陛下已经命我替你留心,如何裁断,你只管拿主意就好。”“谢梅侍郎。”“谢我做什么?我都说了是陛下给你的恩典。”说话的时候,梅舸的手指勾了下袍角。正值夕阳西下,各处灯笼渐次亮起,不远处有女官提灯而来,是要引她们入席就坐。孟月池又看向了山河池的方向。梅舸看着她,唇角有几分极淡的笑意。玉衡十八年九月,新任平卢节度使孟月池赴任齐青两府五县之地。她到繁京的时候只有几匹马,走的时候却是大车小车浩浩荡荡。这些也只是她行囊的一部分。各家送她的礼,她把能卖的都卖了,换成了银票交给了墨家。墨家与江左益从来亲厚,这次却没被清算,其中自然有孟月池的功劳,孟月池也不客气,几万两银子给出去,让墨怀袖帮忙换成了农具粮种和粮食。墨怀袖之前秋闱高中,正该参加来年的春闱,本该是在淮水畔的家中苦读,却得了这么一个差事,心里很是恼火。“为难的时候一封信都没有,这时候要花银子倒想起我来了。”嘴上是这么说,她还是想办法让人去筹措了孟月池所需的东西。北方大旱到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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