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道人现在想来,当真是一桩无妄之灾。
更何况,这姓秦的分外霸道, 沈入忘小心翼翼地于他说, 他早便习惯了这等口花花的调戏,彼时在伏牛镇便如此, 在中州受点折辱又何妨?
姓秦的反倒是一句, 你的豆腐我吃的,别人便吃不得。动你的人,都得付一只手出来方才算是了账。
瞧瞧这人说的可是人话?
而且,此事正因为他而起, 所以每每大家说起来, 先提沈入忘, 再讲秦纨。
久而久之, 便把后面那位真煞神给忘了,只提某个祸国殃民的小妖孽,若是江湖行走,必得引得血光之灾,比褒姒还褒姒,比九尾狐还九尾狐。
沈入忘捏了捏自己的脸蛋,得,有这么夸张吗?
言谈之间,他已是走入了茶亭之内,他今日怕晒,便戴了一顶斗笠,里头已是坐了数个带刀的侠客,面上摆了荤菜,其中卤味飘香,他们各自取了两只海碗,其中一只满上酒,另一只则盛放着肉类,他们呼朋引伴,大声笑着,好不热闹。
他摸了摸龙猫的小脑袋,此时的它与一只寻常的猫咪无异,只是体量小了些,脸平了些。
“店家,来些鱼干,再来些卤肉,若是有好酒,也上个一壶。”他说的颇为客气,那店家见过往来的宾客不知凡几,见得这等装束,自然知晓乃是达官显贵之后,也不多加置喙,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
“好嘞,客官里头请,咱们的家酿黄酒可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味,就是喝多了万万别上了岗去,凭白遇了贼人可就丢了性命,万分不值咯!”
沈入忘笑了笑,并不接话。反倒是那些个刀客将桌子一拍,大叫道:“店家说的哪里话,莫非是在危言耸听,这里与云中郡交界,哪来的强人?”
另一个则趁着酒意大声说道:“兀那贼子来,便还得问过哥几个手中的快刀呢,到时候,谁是爷爷,谁是孙子,还不是一瞧便知?”
众人听得不由得大笑一声,一时之间,“兔崽子”之类的浑话漫天飞。
沈入忘喝了一口酒,这酒确实是家酿,他在这一道上远不如五师兄精通,五师兄自比酒中仙,却是实打实的酒中恶鬼,他是喝不出什么好坏,只觉得喝了,身子多少有些暖洋洋的,他将碗里的鱼干分了分,留出大半给了龙猫,自己则拿剩下的下酒,颇为好味。
他远远地看向别处,以前秦纨在时,颇为爱食桃干,这等小零嘴,沈入忘若是想吃,便能从大师兄口袋里掏出一大把来。便是日前下酒,他也总是拿这等玩意儿佐菜。五师兄说,这便叫暴殄天物,大煞风景。
二师兄说这叫有辱斯文,当然还得顺点桃干来吃,并且颇为恋恋不舍。
三师兄则会上来试着尝尝,这又辣又甜的滋味,他直说无福消受。
沈入忘倒是觉得这味道虽是怪异,但总有几分甘美。
这一来二去,这等吃法也就成了两人的专属,临到喝酒时候,常常只剩下他们俩人吃吃喝喝,其他人退避老远。
三师兄有他的仙人洞,二师兄有他的三昧书庐,至于五师兄则下了福仙镇寻访他朋友。
只是如今,倒是不在了。
他下意识地掏了掏口袋,却是一把成空,一无所有,碰到了手边的银袋子叮当作响,好生讽刺。
在山上时,说得上一无所有。如今银钱落袋,却无了桃干,无了方糖,已是无了故人。
他曾经觉得有趣,问过当时正在打理财物的秦纨一句,你便这么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吗?
彼时,他们在前往玉皇宫的路途之上。
两人手头拮据,在客栈打尖也住得一间房,中州过路江南美地,却是一日日的下雨。
这处房间乃是青竹搭建,无雨时分,尚且诗情画意,若是到了下雨的日子里,便湿漉漉地连带着心情都不大好起来。
那时候,他坐在床上,身上的道袍长衫脱了一半,露出胸前一大片雪白。
“我不在乎,但有人便需要这些钱财,我帮忙理会便是。”
他说的隐晦,可沈入忘不知为何却想到了自己。
山上师兄弟开销极为节俭,唯独他不知道为何,早早养成了大手大脚的习惯,看见好的,见着妙的,统统便不放过。
若是不给买,便露出犹如小猫一般的神色。
得了便宜,洋洋得意。
为此,师父曾几次说过他。
便是连素来豁达的三师兄都不免念叨他两句。
唯独只有秦纨什么都不曾说。
他想要什么,便买。
他想要看什么戏,便去请。
许是秦纨找了什么姘头留在山外呢。
他总是那么告诉自己,却又立马和自己置气起来。
荒唐!荒谬!
可又如何呢。
他收回目光,小猫儿已是将鱼干吃了个大半,眼巴巴地望着沈入忘餐盘里的那些,他无奈地笑了笑,将剩下的也推到了他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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