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见我,我自见山。
凭着记忆慢慢寻到了相府所在的里坊,走到巷口他却迟疑了——他该以怎样的身份,怎样的理由去见她?
相府大门突然打开,里面匆匆跑出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接过小厮手中的缰绳飞身上马,泼风似的奔向坊门。
缘觉认出那人是王铎,他看看相府的大门,斟酌少顷,缓步过去与门子念了声佛,说自己是福应寺的僧人,贵府的表姑娘上次来寺,想请一串开光的念珠,今日特地送来云云。
第一次打诳语,他心里颇不是滋味。
门子说表姑娘前几天搬走了,新宅子在道政坊,还直说可惜,“我们公子刚去找表姑娘,大师父晚来一步,还得劳烦你跑一趟。”
缘觉谢过,神态依旧从容平和,脚步已悄然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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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热的日光透过枝叶缝隙照在苏宝珠头上,晃得她一阵头晕目眩。
“你去姚州见我爹了?”她结结巴巴的,明显一时没能消化这个消息,“找他干什么?”
王铎朗声笑道:“自然是请老泰山审查小婿!还好好好,侥幸过关。”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苏宝珠,半晌才回过神来,“我都没答应你家的提亲,你一声不吭就去找我爹,这算什么道理?你都说了哪些胡话,莫不是说我倾心于你吧!”
她是真的恼了,说话又急又快,眼角蒙上一层红晕,莹莹点点,些许泪意。
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浇灭了王铎心里的热火。
他的笑变得勉强,有些辛酸,有些苦涩。
“我……我没奢望你喜欢我,至少是现在,没有。我去姚州一趟,对你家的事多有耳闻,王家能直达天听,有王家在苏家背后,剑南道节度使怎么也会收敛几分。”
王铎深吸口气,语气带了点低声下气,“宝珠妹妹,我不是趁人之危,现在我需要一桩婚事应付皇上,你需要一个有力的婆家支撑娘家,就算咱们互取所需,做对假夫妻,可不可以?”
“等咱们两家的难事都解决了,如果你对我还是、还是没心思,咱们就和离,此后我把你当妹妹疼爱。若我王铎三生有幸得你垂青一二,我发誓,此生绝不辜负你!”
“若违此誓,定粉身碎骨,有如此玉。”他取下腰间的玉佩,狠狠往地上一砸。
碎玉满地,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灿光。
苏宝珠惊讶地看着他,连话也说不出。眼前这个总是温和笑着的男人,是有担当的,不是嘴上说着喜欢,遇事却往后躲的男人。
心微微颤抖了下,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热流在心里不停地搅,有些期盼,有些害怕。
要不要和他说实话?
这事太难开口了,饶是不喜欢弯弯绕的苏宝珠都犹犹豫豫的,“其实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曾经很荒唐。”
“谁年少时没有荒唐过?”王铎见她语气松动,脸上已是乐开了花,“我还去教坊司玩过,啊,你别误会,只是喝酒听曲,万万没有做别的事情!中举后和同窗们一起去的,天刚黑我就走了,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苏宝珠失笑,“我又没说别的……其实我做的事比这个还荒唐。”
王铎问:“有多荒唐,比安阳还荒唐?”
苏宝珠歪着头仔细比较了会儿,“不好说……”
王铎大笑,“也行,起码我没亏。”
笑声郎朗的,引得苏宝珠也笑起来。
她想,反正是假夫妻,就先这样吧,以后自己真喜欢上他的话,再告诉他不迟。他能接受,便和他做真夫妻,他不接受,就好聚好散,自己再不出现在他面前。
太阳热热的,晒得她的脸颊红红的,小姑娘低眉浅笑时,不自觉流出一种云娇雨怯的小女儿态,再加上对面站着位丰神俊朗的公子,路过的行人看了,不免认为她这是面对心上人的姿态。
缘觉没有心上人,他不知道面对心上人时该是什么样子。
当他看到苏宝珠戴着他的佛珠,对另外一个男人言笑晏晏时,他突然觉得很烦躁。
还有一种,极淡极淡,但已足够让他警觉的恨意。
第13章
街边的两人分开了,一个转身进了家门,一个向这边走来,皆是言笑晏晏,瞧着心情好极了。
阳光明晃晃的,刺得缘觉眼疼。
王铎从他身旁经过,走过去又折返回来,下马合掌一礼,“师父瞧着好生面熟,可是七殿下?”
缘觉轻飘飘瞥他一眼,目光寡淡,也不答话,直接略过他走了。
王铎摸摸鼻子,还真是和传闻一样孤傲冷漠,半点人情味没有,难怪尽惹娘娘伤心!
为贤妃感慨几句,他一跃上马,踢踢哒哒的卷起满街的黄尘。
燥热的风卷起浮尘,在缘觉脚下卷起一个又一个的旋儿。
他在苏家门前站了很久。
仍没有敲响那扇门,只把一串黑色的念珠轻轻放在门前的台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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